灣區快評 | 王緝憲:南沙應重點發展港口與科研平臺,港深可推動「嵌入式」合作


導讀 · 2023.06.29

 

粵港澳大灣區城市濱江臨海,河網密布,港口資源豐富,廣州港、深圳港、香港港、珠海港等碼頭星羅棋布,出海航道形成「水上經濟走廊」。隨著港口規模的發展,港口與城市的互動演化成為灣區城市規劃和建設過程中,越來越難以回避的問題。

 

在「向海出發」的過程中,港口與城市空間、產業布局會發生怎樣的變化?大灣區城市之間形成了怎樣的互動關系?圍繞上述問題,21世紀經濟報道對王緝憲教授進行了專訪。

 

城市想發展港口,就要「往外走」

 

《21世紀》:今天我們在廣州南沙對話,所以可以先從廣州談起。近些年廣州從城市規劃上「重新回歸海洋」,從河口型城市向海洋城市轉型,你覺得河口型城市跟海洋城市發展定位上的區別是什麽?

 

王緝憲:其實我更傾向於使用「沿海城市」這個概念來解釋,這就可以化解河口型城市與海洋城市的概念差異。一方面,世界上許多海港城市同時也兼具河港城市的功能,比如除了廣州之外還有福州、寧波與天津等城市。

 

另一方面,隨著貿易全球化發展,世界貿易總量猛增,同時科技的發展本身不容易受到海邊風浪等外部自然條件影響,「往外走」成為城市產業經濟的路徑選擇。這是因為大型船只的使用可以有效降低運輸成本,使生產地和消費市場的距離不再那麽重要。一條船可以承載上億元價值的貨物,而運輸費用平攤到每一個產品上的費用是很低的,而且海洋本身也是全世界公共的運輸領域,因而海運環保的同時,成本也很低。

 

這就使全球化有了基礎。越來越多的產業在港口聚集,港口本身自然也會變大。現在國際分工逐漸成熟,大灣區一些製造業企業向東南亞等地區轉移,也是因為運輸成本相對較低,價格差異則主要體現在製造成本。

 

所以如果港口城市想要維持或者發展港口,就必須「往外走」。我曾參與過廣州2000年《廣州城市建設總體戰略概念規劃綱要》的研究,我是最早提出要把廣州的港口轉移到南沙的學者之一。這麽考慮的主要原因就是船只問題。從市場經濟的角度來看,在港口航運業中主導的是航運公司,而航運公司的發展運營非常依賴深水碼頭,越大型的船只對水深要求越高,而隨著貿易量的增加,就需要更大型的貨船;如果港口條件不具備,大型船只無法在此泊靠,貿易和港口規模就會受限。在廣州成為港口城市之前,它原來其實沒有這樣的深水條件,因此需要不間斷通過挖掘保持水深,這也使得南沙港有了今天的地位。

 

毗邻广州的香港,其港口的水深条件非常好,在先天条件上可能更接近于“海洋城市”。不过,“洋”字本身涵盖的地理范围就很大,所以我更倾向用“沿海”来描述这些城市,因为沿海城市更强调一种连接海洋和陆地的界面,而事实也确实如此。

 

目前来看,广州逐渐转型、走向海洋,其实是市场化、科技化、大船化的结果。

 

0

廣州港南沙港區

(圖源:新華社)

 

南沙應重點發展港口經濟與科研平臺

 

《21世紀》:重新走向海洋,這對廣州城市規劃和經濟結構會帶來什麽樣的影響?

 

王緝憲:把海洋經濟作為海洋城市的一個組成部分來看,我認為廣州要重點關註的幾個藍色經濟產業是海洋生物醫藥、海上石油鉆探開采、航運與船舶製造,這些是相對利潤率比較高的產業。首先,回報率最高的是海洋生物醫藥和健康產業,比如深海魚油。這些產品來自深海,汙染程度不高,並且是陸地資源所難以取代的。再加上,廣州在生物和醫學研究方面有較強的科研院所資源與基礎,希望接下來廣州在海洋生物醫藥與大健康的技術上能實現引領性的突破。

 

其次,隨著海上石油開采技術的逐漸成熟,石油也將成為海洋經濟的重點。但是石油開采本身不需要和海洋城市掛鉤,主要依賴海上鉆井平臺,沿海城市提供的支持更多是在設備維修與技術創新方面,而且通常是深遠海鉆探,與岸邊距離較遠。

 

接著是航運和造船,這兩者是密切關聯的。南沙造船和航運能力較強,一方面是因為國家戰略需要,另一方面與區域發展相關,南沙地處粵港澳大灣區地理幾何中心,擁有充足的空間,發展這兩個產業是明智的選擇。

 

4

全自動化集裝箱碼頭首批自動化設備抵達南沙港

(圖源:中國港口網)

 

《21世紀》:能否展開談談南沙重點發展航運和船舶製造業,對城市產業空間布局有哪些影響?

 

王缉宪:南沙有豐富的土地資源,廣州港目前已經是世界吞吐量前5的大港,在大灣區幾大港口中最有潛力,只要大灣區的生產和消費持續增長,未來發展到前三也是可以實現的。

 

還有一點值得考慮,如果南沙城區面積不增加,而港口規模持續增長,其實也是一種成功。對於港口而言,大量的進口產品可以迅速帶動消費升級,形成「進口帶動消費升級-收入提高-進口需求增加-港口規模擴大」的良性循環,通過進口帶動港口經濟發展,形成城市需求在港口集聚的格局。與此同時,港口相關的高端製造業會被吸引過來,但從長遠來看,高端服務業或許還是更多地會順應廣州人口分布情況,集中在市中心。

 

當然,大灣區甚至是國際的高校和科研院所就非常適合在南沙落地。之前我與香港高校的校領導交流發現,香港科研院所、實驗室很需要來自珠三角的材料資源和人才,而且很多香港企業或學校難以給部分青年科研人員提供滿意的工資或住房條件。因此,香港的高校和科研院所會更有動力將實驗室以及研究團隊落戶南沙。這些國際化的高端人才到南沙後,一方面在工作上擁有更多的選擇,同時當地物價也更讓人接受,甚至可以解決子女的教育問題。

 

所以南沙的發展機遇是存在的。我們不一定要追求讓南沙具備廣州擁有的所有城市功能,即使南沙作為新區並沒有實現更多的人口規模增長,也不意味著南沙的發展出現任何問題,這只是市場的自然選擇。而且在這樣的一個約百萬人口的國家級新區生活,完全可以做到比在市中心區域生活質量更高,這也符合以人民為中心的理念。與此同時,南沙港由於擁有優良的港口條件,它更加適合重點發展港口經濟,並依托土地資源優勢建設科研平臺。

 

港深可開展「嵌入式」合作

 

《21世紀》:你剛才提到南沙適合聚集國內國際的高校和高端實驗室、承載科研資源需求,這是否會成為未來香港和大灣區內地城市之間科創合作的主要方向之一?

 

王緝憲:香港目前最大的問題是難以完成將設計模型轉變成商品的過程。因為香港缺少勞動力資源與製造業,現在它與珠三角的合作模式傾向於把設計好的產品交由珠三角城市生產,香港則做進一步的研發與設計,形成互補式發展。

 

然而香港一部分科研人員的收入其實是有限的。而廣州的大學可以為這些人才提供住房、子女教育方面的支持,綜合計算下來,這些高端人才的收入不會比在香港低。

 

《21世紀》:通過大灣區內地城市與香港的這種互動合作,會否再誕生第二個全球性的「國際航運、貿易、金融中心」?你有哪些建議?

 

王緝憲:我當然希望如此。我正在研究香港和深圳的演化互動過程。四十多年前,深港兩座城市最初的關系,我們稱之為「前店後廠」,是產業轉移的過程。但是到後來,這兩個城市就逐漸走上了截然不同的產業發展道路。這主要因為香港幾乎已經逐漸把所有製造業轉出去了,現在留在香港本地的都是諸如高端服務業等優勢產業。這是合理的,大灣區「9+2」城市要各自找到自己的特點。

 

對於深圳而言,現在最重要的是吸引全世界的企業,而不僅僅將目光瞄準於承接香港的轉移。我和另一位教授提出一個建議叫「雙總部」或「雙註冊企業」,即企業可以同時在深圳和香港兩個城市進行註冊。企業完成註冊之後香港和內地可以考慮為其人員往來提供配額,比如給某家「雙註冊企業」提供多個在兩地自由通勤的名額,避免「一人工作,全家搬遷」的情況,他們可以在追求更好的工作條件、薪資待遇的同時保證自己原來的社交圈不被打亂。另外,這為香港人適應內地生活提供了機會,並且避免了繁瑣的審批手續,人員流通以後也可以有效緩解香港年輕勞動力不足的局面。

 

0

位于南沙的粤港澳(国际)青年创新工场

(图源:新华社)

 

我把這種情況叫做「嵌入」。這樣做可以使企業的利益最大化,內地的土地與勞動力價格較低,並且工業產業鏈齊全,而香港的優勢則在貸款利率較低。同時在人才方面,香港人才雖然外語水平高、具有更開闊的國際視野,但整體在實操動手能力上可能還有所欠缺,這與內地可以取長補短。並且香港人更加具有國際化思維,因此在開展國際合作上香港的潛力是巨大的。

 

例如,香港的廣告公司對於和深圳合作有較大偏好,他們擅長通過國際化的品牌塑造從而吸引國際市場的目光和購買力。而與此同時,香港電商的發展卻沒有內地迅猛。如果香港可以將內地成熟的電商經營理念與模式引入,打造一個面向東南亞等地區的國際化電商平臺,將為香港帶來巨大的利潤。在這些方面,香港和內地城市在短期內就可以強強聯合。

 

*免責聲明:本文所闡述觀點僅代表作者本人立場,不代表大灣區評論或IIA機構立場。

 

*本文原載於21世紀經濟報道。

 

作者王緝憲

 

香港大學地理系教授、大灣區香港中心研究總監。曾任香港大學地理系系主任、聯合國發展署(UNDP)中國城市空間發展戰略研究項目顧問,參與了超過40個國內外港口、機場及港口城市、城市群規劃戰略研究項目的咨詢工作。

 

GBA Review 新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