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 2022.10.31

數位全球化為離岸外包業提供了無限的發展空間和廣闊的創新舞臺，是未來全球經濟發展的趨勢。毫無疑問，數位全球化也必定會像上世紀末的製造業全球化一樣，產生贏家和輸家。也正因如此，數字全球化的影響力將比製造業全球化更值得關注。由於許多國家過去未能有效地應對全球化對就業的不利影響，在新冠病毒大流行之下，離岸外包可能對就業產生多種直接或間接影響。本篇報告旨在從歷史的視角，分析離岸外包對勞動力市場的潛在影響。報告內容僅代表作者本人觀點，供讀者參考。

引言

隨著數位技術的不斷成熟和完善，遠端辦公的應用愈發廣泛。在新冠病毒大流行的最初幾個月裡，美國大約三分之二的經濟活動均依靠遠程辦公來維持。大量研究表明，遠端辦公很可能會在後疫情時代得到進一步的發展。美國民調機構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的一項調查研究發現：截至2022年1月，59%的受訪者表示仍繼續以遠端辦公模式工作。有關調查資料表明，截至2022年5月，30%的受訪者的帶薪工作日是在家中度過的（疫情前為4.8%），如圖1所示。另一份調查結果顯示，21%的受訪者表示，未來大部分工作將以遠端辦公模式進行，9.5%的受訪者表示，未來將採用純遠端辦公模式。由此可見，疫情推動了遠端辦公技術的創新，以及企業對數位技術的投資。

圖1 受訪者在家中度過的帶薪工作日（以百分比形式顯示）

早在疫情初期，就有媒體尖銳地指出遠端辦公對經濟的潛在影響。根據美國商業雜誌《財富》的觀點，企業為降低成本，在疫情期間將大量工作離岸外包，可能會導致就業機會的減少和勞動力市場的不景氣。《金融時報》《國家評論》《福布斯》等世界著名雜誌也對此持類似觀點。

引發這種擔憂的原因是，企業可通過遠端辦公模式，雇傭境外勞動力，以替代用工成本相對昂貴的本土勞動力。這種擔憂其實早已屢見不鮮，離岸外包在部分資訊技術和服務領域已經十分普遍。遠端辦公技術在疫情期間的空前發展，可能意味著離岸外包將變得更加普遍。遠端辦公技術使勞務實現了跨距離傳輸，進而提升了商品和服務的可交易性，其結果是本土勞動力將面臨來自境外低收入勞動力的競爭，從而導致本土失業率增高。

在一般情況下，離岸外包可交由專業離岸外包商來完成，也可通過分散式平臺來尋找離岸外包商。全球離岸外包業在近年取得了飛速發展，最近的一項調查顯示，美國本土勞動力成本的高企，使得在過去一年間有8%的美國企業使用遠端工作來增加離岸外包。研究表明，人工智慧技術與離岸外包之間是一種相輔相成的關係，換言之，人工智慧技術的發展正在推動離岸外包業的發展。雖然離岸外包看似簡單，但離岸外包業與勞動力市場之間的關係卻十分複雜。離岸外包業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取決於離岸外包業的發展趨勢、收益分配及其創造就業機會的潛力。由於服務業占美國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高達80%以上，而且早前因全球化而失業的人口尚未得到合理的補償。可以肯定，離岸外包業的不斷擴張可能會直接或間接地影響美國的就業狀況。

離岸外包與經濟學理論之間的關係

從廣義來講，“離岸”是指將一項業務轉移至境外，例如在境外建立工廠，利用國家或地區的勞動力成本差異，實現降低生產成本的目的；“外包”指的是同本土或境外的協力廠商簽約開展運營，而“數位外包”則是通過遠端辦公模式雇傭境外的勞動力。

根據經濟學理論，“離岸外包”有兩層含義：

第一，“離岸”將對整體經濟產生積極影響，而這種積極影響是由生產力的提高而驅動的，例如將工作崗位轉移至境外，有利於企業削減生產成本、降低產品價格，進而為經濟創造增長動力；

第二，“外包”替代了部分勞動力，但對受影響人群和當地經濟而言，即便有利於整體經濟的增長，也可能產生巨大的負面影響。雖然從理論上講，離岸外包的收益可用於抵消失業人口的增長，但難以實踐。

麥肯錫公司（McKinsey）2003年發佈的一份研究報告，分析了離岸外包對產業價值再分配的作用。該報告估計，2003年印度外包商從美國賺取的每1美元可為全球經濟創造1.47美元的價值。在這1.47美元中，有33美分流向了印度，而剩下的1.14美元為美國創造的經濟價值，其中企業和消費者獲得54%，失業人口（再就業後）獲得41%，出口貿易商獲得5%。

服務業外包在美國的發展趨勢

經調查，大多數有關離岸外包對美國勞動力市場的影響的文獻，發表於2000-2010年。例如，2004年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因離岸外包而產生的失業人口占美國總失業人口的3-4%；2005年的一份研究報告認為，美國20%的服務崗位可轉為外包形式。2009年有學者指出，在未來幾十年裡，美國22-29%的服務崗位將轉移至境外。2010年的一項分析表明，38%的美國人從事具有離岸外包性質的服務業，但從整體上看，離岸外包對美國就業狀況的影響微不足道，因為目前尚無充足證據表明離岸外包是美國失業率上升的誘因之一。

疫情對全球經濟的持續影響，再次推動了學術界對離岸外包的研究。近年，研究關注於離岸外包在美國的發展趨勢及離岸外包業的變化。據可靠預測，美國26%的服務崗位將轉移至境外。最新研究表明，過去一直被認為未來將轉為離岸外包形式的服務崗位，並未轉移至境外，而是轉為了遠端辦公模式。

圖源：倫敦每日郵報

另一項最新研究表明，疫情推動的“離岸外包熱”，將進一步惡化美國的就業狀況。日本電信電話（NTT）在2020年發佈的一份研究報告顯示，全球45%的企業預計將在未來18個月大幅擴大對離岸外包的需求。2021年的一項研究發現，全球8%的企業在疫情期間借助遠端辦公來擴大離岸外包崗位的範圍。然而，全球有多少工作崗位已經轉為離岸外包形式尚不明確，由於資訊有限，目前無法有效預測未來離岸外包業的發展趨勢。

可離岸外包職業的特點

實證研究表明，依賴硬技能的職業（軟體發展者、編輯、會計、辦公室職員）是最具可離岸外包性的。但也有研究指出，並非所有依賴軟技能的職業可離岸外包。根據2021年的一項研究，可遠端辦公的職業通常需要更強的英語應用能力，即英語的書面表達與口頭交際能力。

值得注意的是，依賴資訊技術的職業的工資水準普遍高於依賴自動化技術（工業機器人）的職業。專家警告稱，隨著自動化技術的快速發展，不少職業（收銀員、車間裝配工人）面臨的自動化風險越來越大。有研究指出，全球自動化趨勢，可能會快速推進離岸外包業的發展。在2019年就有專家警告稱，自動化和離岸外包的雙重影響可能會給中產階級帶來更大的壓力，進而導致不平等問題加劇。

2021年，多名學者根據收集的雇主和員工的所在地資訊，對不同職業的可離岸外包性進行了可行性分析。研究結果與過去的基本一致：軟體發展員、程式師、資料管理員等資訊技術類職業屬於離岸外包程度最高的職業；建築師、室內設計師、翻譯、會計、訂貨員等非資訊技術類職業也可離岸外包。此外，雖然遠端辦公人員的工資水準正在向全球標準靠攏，但各國遠端辦公人員之間的工資差距仍然明顯。

離岸外包對整體經濟的影響

由於科技類職業的可離岸外包性強，許多人便理所當然地認為離岸外包將減少對本土高技術勞動力的需求。各大報刊對此有著相同或相似的觀點，大肆聲稱離岸外包將導致大量本土工作崗位的流失。《金融時報》的一篇評論文章稱，過去40年最大的贏家是居住在大城市的從事資訊技術行業的居民。但隨著企業對離岸外包需求的不斷增長，這些人有可能會成為未來最大的輸家，因為目前他們的工作可通過遠端辦公模式，離岸外包給居住在其他國家或地區的人。

然而，這種擔憂尚缺乏可靠依據。大多數實證研究結果表明，離岸外包會增加本土經濟對高技術勞動力的需求。換言之，資訊技術類職業的離岸外包，有利於改善本土高技術勞動力的就業狀況。2010年，有研究發現，離岸外包會減少對低技術職業的需求。另一項研究發現，離岸外包會導致高技術勞動力和低技術勞動力之間的工資差距進一步擴大。當然，也存在例外。2021年的一項研究指出，根據比利時企業的交易資訊，離岸外包減少了比利時企業對高技術勞動力的需求。

圖源：網路

如何解釋離岸外包與本土對高技術勞動力的需求之間的正向關係？一種解釋是，離岸外包可作為對本土高技術勞動力的補充。例如，離岸外包程式設計工作需要技術人員負責監督和指導。另一種解釋是，離岸外包可使更多的行業獲得更大的發展空間，而這對於高技術勞動力十分有利。例如，程式設計工作的離岸外包可降低軟體使用成本，並推動軟體發展公司擴大經營規模。此外，高技術勞動力比低技術勞動力更傾向於使用軟體工作，這能夠讓軟體發展公司獲得更多的商機。理論研究表明，離岸外包技術含量高的工作可促進本土高技術勞動力工資水準的增長。

離岸外包業的現狀

現有的關於離岸外包的文獻表明，在數位技術的推動下，離岸外包雖然會加劇不平等問題，但不會嚴重影響勞動力市場的需求。

但是，遠端辦公的普及，會給勞動力市場造成比預期更顯著的負面影響，其原因有二：第一，遠端辦公的成本較高，例如，遠端辦公人員的生產力可能低於或不高於現場辦公人員；第二，遠端辦公人員的工資水準受所在國的影響，而工資水準會影響生產力。然而，疫情改變了社會對遠端辦公的傳統看法。普華永道（PwC）的一項調查發現，83%的受訪企業表示，遠端辦公幫助其渡過了疫情時期的生存危機，52%的受訪企業表示，自大規模採用遠端辦公模式以來，企業生產力得到了大幅提高。該調查還發現，大多數受訪企業正在計畫加大投資遠端辦公技術（虛擬協作工具、資訊技術基礎設施）。

遺憾的是，將遠程辦公融入企業文化極為困難。若無法解決遠端辦公存在的監管障礙，離岸外包便存在網路安全風險。有研究報告顯示，由疫情推動的“離岸外包熱”對組織文化產生了諸多不利影響。與遠端辦公相關的網路安全問題，限制了職業的可離岸外包性。世界各國的資料隱私法，對資料的傳輸和儲存均做了相關規定，以保護公民的個人資訊，但會阻礙國際服務貿易業的發展，進而抬高離岸外包的成本。

主流觀點認為，離岸外包業會在後疫情時代迎來爆發式發展，而這顯然與離岸外包成本有關。儘管離岸外包的成本偏高，但正在下降。在離岸外包上的支出屬於固定成本（沉沒成本），例如招聘遠端辦公人員，為遠端辦公人員提供安全的信息通信技術環境，建立遠端辦公人員的規章制度等。然而，這些支出過於高昂，而且無法收回，一旦支付這些費用，企業本身必將受到巨大衝擊，甚至會導致一國的經濟結構產生永久性的改變。但從有利的一面來看，疫情帶來的經濟影響會長期持續下去，許多企業對離岸外包的興趣正在上升。換言之，離岸外包的成本會隨著企業對離岸外包需求的擴大而下降。

離岸外包與勞動力需求之間的關係也可能與職業類型有關。新興技術（電腦視覺、虛擬實境技術等）的應用必然帶來新職業的產生，進而推動離岸外包業的升級。像建築工人這種與實物打交道的工作，顯然不適合遠端辦公，但新興技術可能可以扭轉這一局面。通過虛擬實境技術，體驗者可對虛擬環境中的物體進行操作、相互影響並獲得身臨其境的感覺，與虛擬世界融為一體。應用於建築領域，可讓建築從業者實現“遠端辦公”。

此外，有證據表明，疫情正在推動企業對新興技術的投資。根據一項針對美國專利申請的研究，與視訊會議、遠端辦公等與新興技術相關的技術專利申請，在2020年1月至9月期間翻了一番。其他研究發現，離岸外包對勞動力市場的影響可能不同於以往的“離岸外包熱”。一個最突出的例子是，疫情正在加速美國企業對數位通信軟體的採用。然而，由新興技術發展而產生的新職業是否與企業生產力存在不同的關係，是否與有其他職業存在互補性，仍有待觀察。

在InfoComm China 2021期間，英特爾攜手騰訊會議等生態合作夥伴展出了在協作辦公及智慧會議領域的一系列領先產品與創新方案，推動全行業的智慧化進程。

（圖源：EE Times China）

此外，新興技術還可使一些行業減少面對面接觸，例如計程車行業。從理論上來講，計程車公司除了需要購買車輛以外，也需要招募司機。但是，新興技術正在逐步改變這種現狀。目前，有幾家美國計程車公司在三藩市、鳳凰城等地提供無人駕駛計程車服務。如果按這種趨勢發展下去，未來計程車公司的運營將完全依賴於資料處理服務。處理、分析和存儲無人駕駛計程車的資料，均可通過遠端辦公實現。該例子凸顯了自動化與離岸外包的密切關係。可以預計，未來所有面對面接觸的工作均將被人工智慧機器人全面取代。2022年，一項針對瑞典經濟的研究發現，企業對人工智慧技術依賴程度越高，就越有可能將工作崗位轉移至低收入國家。對人工智慧技術的過度依賴與就業呈負相關，會導致更多的資訊技術、管理、研發和其他業務走向離岸外包道路。甚至有研究發現，自動化技術的高速發展會誘發資本外逃。

結語

綜上所述，隨著經濟的日益自動化，經濟將日益離岸外包化，這意味著從事傳統職業的人將面臨更大的失業風險，城市經濟結構也將面臨重組。美國三藩市近一半的上市公司已經完全轉為遠程辦公，不出幾年，這一趨勢將擴大至全美。雖然這會加劇美國的經濟空心化，但也存在積極的一面，例如寫字樓被改造成生命科學實驗室。新職業將隨著離岸外包業的擴大而產生。

從傳統經濟模式到離岸外包經濟模式的轉變絕非易事。雖然美國的貿易調整援助制度（旨在向因貿易自由化或經濟全球化不利影響而導致失業的勞動者或企業提供政府援助）可用於緩解離岸外包對美國勞動力市場的衝擊，但其有效性仍存疑，需要更多的研究來評估。

此外，離岸外包還存在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例如，未來應更多地著眼於勞動力技能的提升、勞動力技能結構的調整、如何讓勞動力在離岸外包市場中更具有競爭力，以及離岸外包對區域經濟的影響（稅收、公共交通服務、企業）。

然而，開展相關研究的關鍵障礙是離岸外包業與國際貿易業不同，難以被監控。例如，在國際貿易業中，企業進口商品時必須向海關報備商品產地、商品編碼和購買時間，而在離岸外包業中，企業可無須遵循上述規定便可開展離岸外包業務。因此，要想闡明離岸外包對勞動力市場的利弊，就必須重視收集有關離岸外包業的交易資訊。

（本文內容原載於IPP評論，譯者：曾輝）

原文連結

https://www.rand.org/pubs/perspectives/PEA1141-7.html

本文作者

托拜西·西茨瑪（Tobias Sytsma）：美國蘭德公司（RAND Corporation）經濟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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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 | 馮簫凝 黃紫藍

校對 | 賈本裕

美編 | 邱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