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 ·  2024.03.12

特朗普在其商业和政治生涯中屡遭法律挑战，2022年面临纽约州最高法院因税务诈骗定罪的不利局面，特朗普重返白宫之路可谓险象环生。2024年3月，联邦最高法院裁决确认了特朗普在2021年“国会山骚乱”事件之后的参选权利，此一裁决对他而言无疑是重大胜利。

本文从法律的角度评估了联邦最高法院判裁决的模糊性，作者认为，尽管特朗普在法律上的胜利增加了他的政治资本，但他所在的共和党在国会并不占有绝对优势，假若特朗普赢得总统选举，不排除民主党可能联手少数反对特朗普的共和党议员反击。美国的政治未来悬而未决，随着大选临近，特朗普的命运将更受瞩目。

当地时间2024年3月4日，美国联邦最高法院公布了“特朗普诉安德森等（Donald J. Trump v. Norma Anderson, et al.）”一案的判决书。

九名大法官一致裁定，推翻科罗拉多州最高法院于2023年12月的判决，要求地方各州不得因为特朗普在2021年1月6日“国会山骚乱”中的相关言论与行为而取消其总统参选资格。

美国联邦最高法院的裁判逻辑

联邦最高法院的这一裁决，是基于对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的解释作出的。该条款也被称为“褫夺叛乱者公权令”，规定了任何美国“国会议员、行政官员或司法人员”如果已经宣誓遵守美国宪法，但却“参与对联邦政府的叛乱或暴动”行为，那么该人士将“不得再担任国会参议员或众议员，或总统和副总统的选举人，或在美国或任何州下担任任何文职或军职”。

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

任何人如果曾经作为国会议员、美国官员、任何州立法机构的成员或任何州的行政或司法官员，宣誓支持美国宪法，而后参与反抗该宪法的叛乱或叛变，或向其敌人提供援助或安慰，则不得担任国会参议员或众议员、总统和副总统的选举人，或在美国或任何州担任任何文职或军职。但是，国会可以通过每院三分之二的投票，免除此类禁止。

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五款：

国会应有权通过适当的立法来执行本条款的规定。

联邦最高法院认为，虽然各州可以依据这一条款剥夺地方州政府公职人员的履职资格，但是根据联邦与各州“分权与制衡”原则，地方各州只能审查本州公职人员，无权审查联邦政府层级，比如总统及候选人的公职资格。

判决书更进一步明确了程序性要求。援引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五款，裁定对于联邦公职人员及候选人的履职资格审查，需要由联邦国会经由专门立法做出具体规定，以落实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的“褫夺叛乱者公权令”。

裁判结果部分扫清了

特朗普参选的宪制障碍

这一判决结果也终止了伊利诺伊、缅因等州选民试图禁止特朗普参选的努力，对于特朗普来说，这无疑是一次重大胜利。它意味着尽管特朗普虽因2021年“国会山骚乱”事件备受争议，但他仍有权参加总统选举。

特朗普同日在社交媒体欢呼，称联邦最高法院这一裁决“是美国的一次大胜”。

前述联邦最高法院的判决，正式扫清了特朗普参选共和党初选的障碍（图源：网络）

当地时间2024年3月5日，所谓的“超级星期二” （Super Tuesday）总统初选正式开始。包括阿拉巴马州、阿拉斯加州在内的15个州，以及领地美属萨摩亚在当天举行了总统初选。爱荷华州的民主党邮寄党团会议也在当日结束投票。共和党通过初选和党团会议选出865名代表，而民主党选出1420名代表。

不出意料的，特朗普在15个州的14个州中拔得头筹，只在佛蒙特州（Vermont）输给了唯一的竞争者妮基·黑利。而现任总统拜登更是在15个州中全部获胜，只输掉了美国海外领土美属萨摩亚群岛的党团会议提名选举。

至此共和党、民主党的总统候选人基本尘埃落定，只待两党分别于7、8月举行全国代表大会，正式确认公布最后人选。2024年11月的美国总统大选，也将重现四年前的特朗普与拜登对决态势。

但是，经历新冠疫情、俄乌战争、巴以冲突等国际重大事件，今时的美国大选已经是“攻守之势异也”。

一方面，四年之前，特朗普作为时任总统，却因其极具争议性的个人言行和内政外交策略，特别是消极应对新冠疫情，直接导致其错失第二任期。

另一方面，四年之后，拜登作为现任总统，虽然还有机会利用各种法律诉讼，特别是刑事诉讼，影响温和的共和党人和独立人士对特朗普的支持，阻击后者再次问鼎白宫。

比如，根据3月5日CNN在北卡罗莱纳州所作的民调就显示，在特朗普竞争对手黑利的支持者中，66%的人不认为特朗普适合当总统。81%的人表示他们不会必然支持党内初选的胜利者。

但是，拜登本身也面临着诸多现实问题，特别是年龄健康、移民政策、经济复苏以及对以色列的支持导致的加沙地区人道主义危机，都将为其谋求第二任期带来一系列挑战。

特别是，自2023年10月7日哈马斯发动袭击以来，以色列的军事行动导致了超过30,000的巴勒斯坦人员死亡，这导致了大量阿拉伯裔、甚至更大范围内的中左派选民对拜登政府无条件支持以色列政策的不满。比如，在明尼苏达州“超级星期二”初选中，接近20%的民主党选民在选票上标记“不作承诺”（uncommitted vote，即选民只投票给该政党，而非某个特定的人），以表达他们反对拜登政府对以色列的支持；在更早前的密歇根州初选中，有超过100,000民主党选民的选票上标记“不作承诺”。密歇根州有超过200,000名穆斯林注册选民，另有300,000人的选民可以中东和北非地区有联结。特朗普在2016年赢得了密歇根州，但拜登在2020年赢得了该州。

达摩克利斯之剑

联邦最高法院总共20页的判决书，这一程序性裁定虽然厘清了联邦国会如何“褫夺叛乱者的公权”，却对很多关键性的法律与事实争议未置可否。特别是，最高法院并没有就特朗普是否在2021年1月6日“国会山骚乱”中“参与了叛乱与暴动行为”等问题进行实体性审查。

一方面，法理上，对于特朗普在“国会山骚乱”事件中的罪、责、刑问题，美国宪法学界还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比如，芝加哥大学宪法学教授William Baude等在最近一期的《宾大法学评论》刊文，主张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禁止曾任公职的人在参与叛乱或反叛后再次担任公职”。这一条款的法律效力是自始有效、确定有效、当然有效的：特朗普不得担任总统职位，除非联邦两院三分之二的议员另行投票表决认可。而以南德克萨斯法学院副教授Josh Blackman为代表的学者则通过分析杰斐逊·戴维斯案(1868)，格里芬案(1869)等判例，认为William Baude等教授的结论没有充分的法理与先例基础。

图源：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Law Review

另一方面，根据联邦最高法院2024年3月4日的判决，联邦国会将有权做出“褫夺叛乱者”任职资格的决议。早在2022年12月，美国众议院“国会山骚乱”特别委员会在经历一年半的调查之后，就公开了一份有关特朗普“国会山骚乱”事件中角色的详尽报告。调查报告明确向司法部特别检察官提出以下针对特朗普的刑事指控建议：

I. 妨碍官方正式程序

Obstruction of an Official Proceeding 18 U.S.C. § 1512(c)

《美国法典》第18卷第1512(c)(2)节规定，“腐败地”“妨碍、影响或阻碍任何正式程序，或试图这样做”是一种犯罪行为。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存在一项或多项可能违反该法规的行为，需要对特朗普总统及其他人进行刑事指控建议。首先，毫无疑问，国会在1月6日举行的联合会议计算选举人票是根据第1512(c)节的“官方正式程序”。许多联邦法官已经得出了这一具体结论。其次，毫无疑问，特朗普总统知道他的行为很可能“妨碍、影响或阻碍”该程序。根据已经发展的证据，特朗普总统试图阻止或延迟多个州合法认证的选举人团投票的计数。特朗普总统直接并亲自参与了这一努力，在1月6日联合会议临近时，不断地对副总统彭斯施加压力。

II. 合谋欺诈美利坚合众国

Conspiracy to Defraud the United States 18 U.S.C. § 371

《美国法典》第18卷第371节规定：“如果两个或更多人共谋犯下任何针对美国的罪行，或者以任何方式或任何目的欺诈美国或其任何机构，且这些人中的一个或多个人采取任何行动以实现共谋的目标，每个人都应根据本法规定受到罚款或不超过五年的监禁，或两者兼施。”委员会认为，根据该法规，对特朗普总统及其他人进行刑事指控建议的证据充分。首先，特朗普总统与个人达成协议，阻碍政府的合法职能（选举认证）。特朗普总统参与了本报告中描述的多部分计划，以阻碍选举的合法认证。其次，有几个理由可以认为阴谋者使用了“欺骗或不诚实的手段”。例如，特朗普总统在其顾问告诉他没有足够的欺诈证据可以改变选举结果后，仍然反复谎称选举存在欺诈。此外，让副总统单方面阻止选举认证的图谋明显是非法的。

III. 合谋作出虚假陈述

Conspiracy to Make a False Statement 18 U.S.C. §§ 371, 1001

《美国法典》第18卷第1001节适用于“在美国政府的行政、立法或司法部门管辖的任何事项中，有意并故意地：(1)通过任何诡计、计划或方法伪造、隐瞒或掩盖一个重要事实；(2)作出任何重大虚假、虚构或欺诈性的陈述或表述；(3)制作或使用任何虚假记录或文件。

根据司法部的说法，根据第1001节，一个虚假陈述是否构成犯罪“取决于对以下每个问题是否有肯定回答：

1.  行为或陈述是否重要？

2.  行为是否在美国某部门或机构的管辖范围内？

3.  行为是否是有意并故意地做出的？

调查显示特朗普总统与他人合谋，向国会和国家档案馆提交虚假选举人名单。根据18 U.S.C. §§ 371和1001，有足够的证据对特朗普总统及其他人进行刑事指控建议。

IV. “煽动”、“协助”或“援助”叛乱

“Incite,” “Assist” or “Aid and Comfort” an Insurrection 18 U.S.C. § 2383

《美国法典》第18卷第2383节适用于任何“煽动、发动、协助或参与针对美国权力机构或其法律的任何叛乱或反叛，或向其提供援助或安慰”的人。委员会认识到，§2383并不要求证明特朗普总统与暴力骚乱者之间存在“协议”来确定违反该条款；相反，总统只需煽动、协助或援助和安慰那些参与暴力或其他非法活动的人，以阻止美国宪法制度下的总统权力的和平过渡。

美国众议员对于国会山暴动的调查报告

（图源：美国众议院）

结  语

鉴于本届美国国会参、众两院中，共和党并不占有绝对优势，假若特朗普赢得总统选举，不排除民主党可能联手少数反对特朗普的共和党议员，在认证选举结果时通过专门立法认定特朗普“参与叛乱与暴动”，援引美国宪法第十四修正案第三款“褫夺叛乱者公权令”以及2022年修订的《选举计数法》（Electoral Count Act）剥夺特朗普总统资格。

第118届美国国会两院政党席位。左图为参议院，紫色代表民主党（三个浅紫色席位为与民主党结盟的独立人士），红色代表共和党；右图为众议院，蓝色代表民主党，红色代表共和党（目前共和党出现三名空缺，实控人数为219）

届时，联邦最高法院将不得不再次行使司法审查权，对特朗普在2021年1月6日美国国会大厦袭击中所扮演的角色——是否构成“叛乱或者暴动行为”——进行实质性审查。这将会再次引爆宪法危机，甚至点燃更大规模的政治骚乱。

因此，纵使特朗普赢得2024年11月总统竞选，但其最后能否顺利入主白宫，还有待进一步观察。

本文作者

游传满：香港中文大学（深圳）国际事务研究院副研究员、规则与标准研究中心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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