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2023.06.05

本文內容由鄭永年教授在廣州粵港澳大灣區研究院主辦的“中國-東盟經濟關係研討會”上的發言整理而成。鄭永年教授指出，面對今天嚴峻的世界經濟形勢，我們需要更多的經濟合作。建立一個“中國-東盟共同市場”是很好的方式，這個共同市場不僅僅能夠幫助我們促進可持續的經濟增長，而且還有重要的戰略優勢，那就是可以帶來亞洲的和平。

今天的中國-東盟經濟關係研討會，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活動。為什麼要舉辦這樣一個研討會？

首先，世界秩序出現了一些嚴重問題。二戰結束以來，尤其是冷戰後我們經歷了國際秩序相對較好的一段時期，但現在世界秩序陷入了巨大的困難，呈現出兩極化的傾向。第一個是安全問題，以聯合國為主導的全球安全體系和秩序曾在協調大國政治以及國與國之間的關係方面發揮了重大作用，但如今聯合國已經沒有辦法再扮演這樣的角色。比如對於俄烏戰爭，聯合國並沒有發揮出有效作用。在很多方面，聯合國在維護世界秩序方面的重要性和相關性在日漸式微。第二個問題是世界經濟秩序面臨著很大的挑戰。過去數十年的經濟全球化是建立在世貿組織基礎之上的，但是現在有些國家把世貿組織撇在一邊，希望重新建立他們所構想的“新世界經濟秩序”。我們可以預見在未來的5至10年，這樣的情況不會好轉，甚至會進一步惡化。

《亨利·基辛格闡釋如何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戰》

圖源：經濟學人

《經濟學人》最近對亨利·基辛格博士進行了長達八個小時的專訪，發表了一篇名為《如何避免第三次世界大戰》的文章。作為一位最為資深的外交官以及對這個問題見解很深的人，基辛格對中美之間的關係極為悲觀，認為這兩個國家距離戰爭還剩5至10年的時間。現在世界已經有足夠多的戰火了，俄烏戰爭仍在繼續。如果世界上兩個實力最強的大國——中國和美國——打起來，世界將無法承受這樣的衝擊，那將是毀滅性的。所以我們必須採取行動來改變這一趨勢，否則將會看到我們最不希望看到的情況。如果不行動起來，我們可能會面臨一個比想像中更加寒冷的冬天，儘管冬天已經夠寒冷了。

第二，亞洲國家應該如何更好地定位自己。在過去的40年裡，尤其是中國改革開放以來，亞洲地區的經濟發展活力是最強勁的。現在中國已經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日本是世界第三大經濟體，印度和東南亞國家也在不斷崛起。世界經濟的發展重心已經向亞洲轉移，這個趨勢在今後很長的歷史時期裡不會改變。在過去的40年裡，亞洲經受住了一些危機的考驗，比如1997年爆發的亞洲金融危機以及2008年爆發的全球金融危機。亞洲還經受住了近年的新冠疫情的衝擊。那麼，我們還能做些什麼來保持住亞洲今天這樣的發展趨勢？日益惡化的國際環境正在給亞洲國家帶來很大的影響。如何逃避國際秩序分裂的危機？這是需要我們認真考慮的問題。

今天召開這場研討會的初衷就是敦促我們思考這些問題。我們是否能應對俄烏衝突這樣的危機？或者我們是否能再成功應對一場如1997-1998年亞洲金融危機或者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這樣的衝擊？我們需要採取行動，繼續推動世界經濟的發展。

全球化對世界各國產生了積極的影響，也導致了消極的影響，對中國和美國這樣的大國都是如此。但是，全球化還是非常重要的。今天，中美關係的發展走勢並不利於進一步的全球化。比如，現在美國認為中國讓美國工人失去了屬於他們的工作機會、“偷竊”了他們的技術等等，讓美國人在全球化吃了虧。但是從過去40多年的全球化進程中可以發現，全球化為美國創造了巨量的財富。中國加入世界貿易體系給美國帶來了巨大的好處，或者說，有中國的全球化為美國帶來了巨量的財富。今天美國的問題主要是國內的問題，主要是政府沒有能力在獲得全球化帶來的巨大利益的同時應付其負面影響。中美關係正在被當作美國國內問題的替罪羊。除了全球化，技術的發展也導致不同群體發展能力的差別。在缺乏有效的社會收入分配調節制度的情況下，美國社會的不平等現象越來越突出，中產階級的規模在減少。相關數據顯示，20世紀70年代時，美國中產階級的比例大約佔總人口的60%-70%，而現在已經減少到50%，這才是真正的問題所在。美國民粹主義崛起也是可以理解的。

從根本上看，問題在於美國政府的治理沒有跟上全球化和技術的發展。如果美國缺失有效的國內政策來解決國內問題，同時又盲目去推行各種激進的外交政策，那麼這種情況就會像一戰和二戰期間的歐洲一樣危險。

我們肯定不希望出現第三次世界大戰，所以我們必須採取行動阻止它。我相信東盟和中國可以攜手做成大事。我們在過去的40多年裡已經取得了很多發展奇蹟，積累了豐富的合作經驗。從區域層面來看，中國和東盟的經濟關係發展速度非常快。但是，面對今天嚴峻的世界經濟形勢，我們需要更多的經濟合作，需要深化雙方的經濟關係。我認為中國和東盟目前正在討論的自由貿易區3.0還不夠。因此，我們提出了一個新的想法，那就是建立一個“中國-東盟共同市場”，類似歐盟早期的歐洲共同市場。這個共同市場不僅僅能夠幫助我們促進可持續的經濟增長，而且還有重要的戰略優勢，那就是可以帶來亞洲的和平。

關於東盟協商一致的“東盟方式”（ASEAN Way）的研究（圖源：IMF）

無論在國內還是國際，和平與發展是非常重要的兩個因素，兩者相輔相成。沒有和平，發展就沒有良好的環境；而沒有發展，和平就沒有基礎，很難持續。李強總理在今年博鰲亞洲論壇上提及和平與發展之間的關係，這實際上也是我們此次研討會的中心所在。

我們要打造一個基於亞洲方式的共同市場，它和歐洲的共同市場不一樣。歐洲國家有相似的文明和文化，他們的共同市場是建立在共同點的基礎上的。但是，在亞洲，國家間的多樣性比共同點更加顯著，東盟成員國的多樣性就十分顯著。然而，各國相互尊重各自的主權和差異性，看重的是基於尊重和包容差異之上的共同發展。所以，在與不同國家打交道的時候，自然會討論很多不同的議題，但是重點是求同存異。多樣性是好事，能夠在差異性的基礎上達成共識更是十分可貴。

通過這次研討會，我們也非常希望能夠在尊重差異的基礎上達成一點共識，能夠求同存異。我是非常樂觀的，亞洲的發展已經取得了很大的成績，我們希望將這個良好勢頭保持下去。我希望我們的討論能夠讓大家都有所收穫，能夠為接下來這方面的研究工作指明發展方向。

*本文原載於“廣州粵港澳大灣區研究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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