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 · 2023.10.11

今年是共建「一帶一路」倡議提出十週年，也是「絲路大學聯盟」成立八週年。 絲路大學聯盟，是由西安交通大學於2015年首倡導發起，與海內外大學結成的非政府、非營利的開放性、國際化高等教育合作平台。 截至2022年10月，已有37個國家和地區的160餘所大學成為絲路大學聯盟成員，形成了遍布世界五大洲的高等教育合作平台，並開展了多元交流合作。

10月9日，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教授、前海國際事務研究院院長鄭永年受邀參加西安交通大學承辦的“絲綢之路大學聯盟論壇”，並以“高水平開放與高等教育的 國際化」為題主題演講。 鄭永年闡述了高等教育國際化作為國際公共品的重要性，認為其能有效促進國家間的交流和世界和平，是促進國際發展的有效武器。 他指出，當前高等教育國際化面臨嚴峻挑戰，包括地緣政治衝突、貿易保護主義和意識形態之爭等，這些都對高等教育國際化產生了負面影響，阻礙了學術交流。 鄭永年強調，中國要在教育領域進行高水準開放，甚至單邊開放。 作為絲路的起點，中國需要把西安這樣的教育重鎮轉型為世界級高等教育樞紐，以高等教育帶動週邊國家發展，為「一帶一路」沿岸沿邊國家提供更好的國際公共品。

今天，我想就中國的高等教育國際化和高水準開放談三點我的看法。

高等教育國際化是
重要的國際公共品

我想討論的第一個觀點是，高等教育國際化本身就是一個重要的國際公共品，同時它也是提供其他國際公共品最有效的手段。中國最偉大的教育家孔子有一句名言叫“有教無類”，意思是說，教育不應當分階級或階層來進行，人人都應該接受教育。 或者說，對一個國家來講，教育就是一種公共品，人人都應當享受。 我們可以延伸一下說，教育也是一種國際公共品。 我自己先後在中國、北美接受教育和工作，後來再在歐洲、東南亞長期工作。這種經驗告訴我，其實高等教育的國際化也是“有教無國”，理想地說，高等教育不應當有國界，因為經驗地看教育本身就是很好的國際公共品。 一個人在一個國家出生，在另一個國家接受教育，再在不同的國家工作，這種方式本身就會促進各國人民之間的交流。近年來，我們一直在強調文明互學互鑑，而文明互學互鑑是要透過人的，人是主體，正如今天我們在西安進行交流。 在文化傳播方面，西安這個城市有著特殊的地位。 直到今天，我們依然能感覺到，在古代中國大唐盛世之時，唐朝週邊各國的學者都慕名而來中國取經，學習先進文化和知識，逐漸形成了人們日後所見的儒家文化圈。 同時，中國也透過絲路走向了世界。 用今日的話來說，各國之間的互相學習和貿易往來等因素就是增進國家之間交流和保障國際和平的最重要的方法。

西安交通大學校門

（圖源：央廣網）

再者，高等教育國際化也是促進國際發展最有效的武器。在過去40年間，也就是1980年以後的40年，全球出現了一些美國學者所說的「超級全球化」。 「超級全球化」促進了資本、技術、人才在國際層面相對自由的流動，對推動各國的經濟與社會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 像我們這個群體，從西方國家接受教育以後回國服務，或去其他國家工作，不管以何種方式，都為當地經濟的發展作出了很大貢獻。 中國的情形也是一樣的，改革開放以來，中國接收了大量外國留學生，尤其是來自發展中國家的學生。 這些學生畢業後回國服務，成為他們國家發展的一部分，同時這些學生促進國家間的相互了解，這有助於世界的和平與發展。 剛才法國前總理讓·皮埃爾·拉法蘭先生在演講中強調說，我們面臨嚴峻的世界性問題。 我想再強調一下，世界性問題的解決需要世界性的教育。 如果高等教育國際化能繼續順利推進，那麼它對我們下一步解決世界性問題來說，無疑是一個強大的武器。

當前高等教育國際化
面臨嚴峻挑戰

我想講的第二點，就是今天高等教育國際化面臨巨大挑戰。這個世界不太平，俄烏衝突還在進行，而現在我們又看到了以色列跟哈馬斯的戰爭。 在國際層面，一些西方主要國家尤其是美國盛行經濟民族主義和貿易保護主義，導致了逆全球化的趨勢。 美國挑起中美貿易衝突，對世界的供應鏈和產業鏈產生了負面的影響。

事實上，無論是地緣政治衝突或貿易保護主義，都對我們的高等教育國際化有著很大的負面影響。中美關係不僅影響我們中美兩國之間的教育國際化，也影響中國和其他西方國家以及東南亞等地區的國際交流。 地緣政治變遷對高等教育國際化的負面影響遠超過人們的想像。

除了地緣政治和貿易保護主義，意識形態也影響教育的國際化。美國總統拜登把中美之間的微妙關係形容成「美國民主」跟「中國專制」之間的意識形態之爭。這種意識形態之爭對學術界學術交流的打擊是巨大的，導致了學術交流的過度政治化。美國把國家安全和高等教育綁在一起，不僅影響中國，也影響了美國本身。 美國以前是一個很開放的國家，但現在也收緊了移民政策。對高等教育的過度國家安全化，導緻美國限制中國理工科人才赴美留學。美國安全機構已經對在美國工作的中國學者構成了巨大的困難，甚至使其處於不安全的境地。 現在，甚至有一些正常的學術活動也很難進行。 同時，一些美國朋友受美國政府安全政策的影響，覺得到中國來變得「不安全」了。

實際上，我覺得教育過度「國家安全化」不僅沒有必要，而且是有害的。教育是一種國際公共品，中美之間或中國和任何一個國家之間的教育交流對雙方都是有利的。 不過，從長歷史的角度來看，我們也希望這種現像是暫時的，因為沒有一個政府有必要、有能力阻礙教育界的國際交流。 如果所有國家都把安全放在最前面，追求絕對的國家安全，那麼最終這些國家是最不安全的。 以美蘇冷戰的經驗來看，一個分裂且互相封閉的世界對我們每個人來說是不安全的。 因此，身為高等教育者，我們還是要尋找各種方式來克服各種困難，從而繼續我們的國際交流。

中國應如何繼續推動
高等教育國際化？

我想講的第三點，面臨今天嚴峻的局面，中國可以扮演何種角色、能做什麼來繼續推動高等教育的國際化？大家都注意到了，去年中國共產黨二十大提出來一個新概念，那就是中國要以穩步擴大規則、規制、標準和管理為核心的「制度型開放」。以前中國講開放強調的是“開放政策”，現在我們正式把它提升到“制度型開放”的高度。 這顯示中國的教育，尤其是我們今天討論的高等教育，會越來越開放。我們最近也在強調中國的高水準開放。在高等教育方面，中國更需要實現高水準開放。 我們有這樣的能力和意願。 大家看到，中國的華為公司最近在晶片方面有了重大突破。 傳統上，中國的四大發明對世界貢獻是非常大的。 歷史地看，科技應當沒有國界。正如教育「有教無類」「有教無國」一樣，科技也應當是沒有國界的。 無國界的教育和科技能有效增進全人類的福祉。

2021年6月7日，首班長三角地區開往匈牙利的中歐班列從浙江金華出發，開往布達佩斯

（圖片來源：視覺中國）

在這方面，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也是最發達的發展中國家之一，中國要對教育領域進行高水準開放，甚至是單邊開放。 尤其應該針對「一帶一路」沿岸沿邊國家進行單邊開放，因為這些國家的大部分屬於發展中國家，很多國家在教育方面還比較落後。 作為一個負責任的大國，中國需要培養「一帶一路」沿岸沿邊學者，就像美國二戰以來為其他國家培養人才一樣。 應當指出，美國的教育界與美國的行政當局和冷戰派很不一樣，教育是需要國際化的，美國教育界也持續以各種方式推動教育的國際化。同樣，今天中國要對「一帶一路」沿岸沿邊國家的高等教育方面做一些特殊的安排，促進「一帶一路」沿岸沿邊各國高等教育的發展。 現在的中國有能力、有意願提供高等教育這樣一個國際公共品。 在國家層面，中國把「一帶一路」本身界定為中國向國際社會提供的一種國際公共財。 我們進而也可以認為，教育是國際公共物品裡面非常重要的一環。

具體到今天的西安，我們該怎麼做？今天的中國有四個城市有巨大的潛力成為四大世界級的高等教育樞紐，即北京、上海、廣州和西安。 北京、上海和廣州無疑是中國的一線城市，也是中國的教育重鎮。 西安儘管不再是一線城市，但仍是中國的教育重鎮。 前面陝西省領導的演講中已經提到，光是高等教育學府，陝西省就有111所，而且大部分集中在西安。 一個城市擁有這麼多的高等學府，這樣的情況即使在世界範圍來看，也不多見。

不過，今天我更想強調的是，我們需要把像西安這樣的教育重鎮轉型為世界級高等教育樞紐。中國的區域發展是很不平衡的，東部地區、長三角地區和珠三角地區很發達，京津冀也不錯，但包括西北五省在內的地區則相對較落後。 中國發展有效經驗的第一條是“要致富先修路”，這一行之有效。 在過去數十年間，我們進行了大規模的“硬基建”，即基礎建設投資，這大大促進了中國的經濟發展。 接下來，我們需要實現共同富裕的目標。 要實現這個目標，我們就要投資教育。 或者說，我們要實現永續的發展，尤其是高品質的發展，就必須投資「軟基建」。 像公路、橋樑、港口和高鐵這些都是硬基建，而社會保障、醫療、教育等便是軟基建。 高等教育無疑是軟基建至關重要的一部分。 從世界經濟發展的經驗來看，中國要跨越學界所說的“中等收入陷阱”或要實現我們所謂的“高品質發展”和“中國式現代化”，教育無疑非常關鍵。 如果一個國家沒有基於技術進步之上的產業升級，就很難實現高品質的永續發展。 也就是說，就內部發展而言，高等教育是區域發展的核心要素。

在國際層面，西安更需要建立成國際高等教育樞紐。中國西部的發展必然具有輻射和擴散效應，有助於帶動中亞、西亞、南亞等周邊地區的發展。在這過程中，國際教育能夠釋放出強大的輻射力。從工業化開始後的250多年以來，大家投資什麼都會過剩，但投資教育和科技永遠不會過剩。 我們希望，國家在下一步追求中國式現代化的過程中大量投資教育，大量投資科技。

來自世界各地的學生們一同接受教育

（圖片來源：美國國際教育協會）

這也意味著，作為絲路的起點，西安要把國際教育的「絲路」走好。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今天「絲路大學聯盟」的存在的意義可能被低估了。我們可以發揮我們的想像力，這個大學聯盟下一步該怎麼走？ 中國提出了許多好的政策目標，包括睦鄰、安鄰和富鄰。 我們既要跟鄰居國家和平相處，更需要鄰居國家穩定和富裕。因此，我們在考慮本身發展的同時也要帶動週邊國家的發展，而高等教育就是帶動週邊國家發展的最有效的方式，也是中國能夠提供給「一帶一路」沿岸沿邊國家最好的國際公共品之 一。

GBA Review 新傳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