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座回顧|如何逃避“修昔底德陷阱”? 鄭永年教授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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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美國特朗普政府發動中美貿易戰以來,中美兩國的關係一直呈現衝突的趨勢,這種不穩定發展的狀態被視作是守成國崛起國之間的結構性矛盾。美國的中期選舉臨近,如何看待中美關係這幾年的發展以及未來的不確定性?在國際環境愈加複雜之際,中國作為最大的發展中國家和世界第二大經濟體,如何逃避學界所講的修昔底德陷阱,並積極參與全球治理的建設和重塑國際秩序的進程?

在此背景下,20221026日晚上,由香港中文大學(深圳)國際事務研究院主辦的如何逃避修昔底德陷阱:中美關係現狀、趨勢和展望 主題講座在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校園內舉行。本場講座邀請到知名中國問題專家、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教授、前海國際事務研究院院長鄭永年作為主講嘉賓,吸引了專家學者和全校師生的廣泛關注,講座現場座無虛席、反響熱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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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主講人簡介

 

鄭永年教授

香港中文大學(深圳)教授

前海國際事務研究院院長

 

施普林格·自然出版社(Springer-Nature)ARPE學術期刊(The Asian Review of Political Economy)主編、羅特裡奇出版社(Routledge)《中國政策叢書》(China Policy Series)主編和世界科技書局(World Scientific)《當代中國研究叢書》(Series on Contemporary China)共同主編。

獲中國北京大學法學學士(1985)、法學碩士(1988)、美國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碩士(1992)、博士(1995)。歷任中國北京大學政治與行政管理系講師;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研究員、資深研究員;英國諾丁漢大學中國政策研究所教授和研究主任;新加坡國立大學東亞研究所教授、所長。曾任美國社會科學研究會(Social Science Research Council)和美國麥克亞瑟基金會(John D. and Catherine T. MacArthur Foundation)研究員。

主要從事國際關係、外交政策、中美關係、中國內部轉型及其外部關係研究。近年來,先後出版和主編著作近百部,其中英文專著10+部。在國際學術刊物上發表學術論文數十篇。

 

02 講座內容回顧

 

觀點1:用修昔底德陷阱來判斷中美關係是否合適?

什麼是修昔底德陷阱?鄭永年教授從美國哈佛大學教授,甘迺迪學院(Kennedy School)的創始人格雷厄姆艾利森(Graham Allison)提出來的一個概念展開。修昔底德是古希臘的一位歷史學家,他在《伯羅奔尼薩斯戰爭史》中提出了一個命題:為什麼雅典跟斯巴達兩個國家會發生戰爭?他認為,斯巴達作為一個現存的大國,雅典作為一個新興的大國,是雅典的崛起和斯巴達的恐懼,最終導致戰爭的不可避免。受此啟發,艾利森統計了人類過去500年所發生的各種主要戰爭,總結發現崛起國跟守成國之間一共發生了16次的衝突和權力轉移,其中12次發生了戰爭,只有4次沒有發生戰爭。於是他提出修昔底德陷阱的概念,認為中美之間必有一戰。

對此觀點,鄭永年教授認為,雅典和斯巴達是兩個小國之間的戰爭,而今天的中國跟美國是兩個大國,而且是兩個核大國之間的關係;一旦使用核武器,戰爭足以毀滅整個世界。因此用這樣的類比去得出結論,就如同回到春秋戰國時代去分析當代的國際關係問題,是不夠妥當的。

觀點2:美國為何恐懼中國?

鄭永年教授指出,美國對中國的恐懼來自於四個方面的原因。第一,中美之間GDP的差距在縮小。去年中國的GDP總量相當於美國GDP77%,如果按照PPP就是購買力平價來計算,中國的經濟總量已經在2014年超過美國。第二,中國軍事實力的增強。雖然中國的軍費還不到美國的1/3,但美國想要維持一個全球性的霸主地位,是以保持絕對的優勢為目標,因此對於中國軍事實力的增強感到不安。第三,美國內部的問題,以自由民主為核心的制度體系出現危機,其意識形態在不斷衰弱。美國從早期的精英民主,到後來的中產民主,現在卻變成民粹民主。這不僅是美國的現象,也是很多民主國家正在發生的現象,這也導致了沒有從政經驗的政治局外人的崛起。無論是党爭還是政治局外人,都導致了有效政府的缺失,使其無法有效解決內部的問題。第四,美國害怕中國這一套不同的制度體系的崛起,會對西方的民主制度構成挑戰。因此特朗普時期美國政府制定了對中國的四個分化戰略。拜登以後,美國的策略更是力圖把世界推向兩極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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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永年教授進行主題演講

 

觀點3:美國正在推動世界兩極化,與中國系統脫鉤。

美國的冷戰派希望把中美關係引向像過去美蘇之間的關係,從意識形態上分割成兩個陣營。具體表現在高科技的封殺,尤其表現在晶片上的封殺。這種封殺還是輕微的,嚴重的是現在美國開始轉向系統脫鉤。

鄭永年教授運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如果把近代以來的科技比作一座山,是人類幾千年的積累,所有國家包括我們中國以及四大發明都有貢獻。但是近代以來,首先是西方歐洲國家把持了這座山,之後是美國把持了這座山;中國改革開放以後,我們接受了西方主導的制度,等於我們也上了這座山。系統脫鉤就是說,美國不僅不讓中國在這座山上往上爬了,即卡脖子,更要把中國趕下這座山,這比卡脖子要嚴重很多。事實上,中美在很多領域都在不斷較量,美國搞兩極化的同時還是在搞聯盟化,這些都需要我們引起重視。

觀點4:中美關係前景如何?中國應對策略應是鬥而不戰

鄭永年教授指出,中國對待中美關係的策略應該是鬥而不戰”——“可以,但不要

首先,我們要吸取閉關鎖國的教訓。不應像蘇聯那樣搞兩個體系,或是另起爐灶。而是要主張開放,甚至是單邊開放第二,要重視人才,向全世界引進人才。冷戰期間美國跟蘇聯鬥爭,用的是全世界的人才,來跟蘇聯鬥爭。今天我們面臨更嚴峻的任務,美國也在用全世界的人才,包括我們中國的人才跟中國競爭。第三,想要重建國際秩序,就需要中美加強合作、良性競爭、避免戰爭。 第四,中國需要堅持開放包容的多邊主義。中國多邊主義就應當是開放的、包容的、不針對第三個國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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講座現場

 

03 問答精彩瞬間

 

Q1: 這幾年中美關係緊張,境外的投資者對中國的資產出現愈加強烈的規避心態,疊加近期的人民幣貶值現象,我們應該如何去看待未來的人民幣資產?

鄭教授:中國的經濟基礎面依然良好,中國人均GDP還是12,000美金,想要充分發揮其發展潛力在於如何把一些細小的政策問題處理好——中國的民營企業、民營資本都是合法的,但一些國有企業跟民營企業之間的關係變成了利益之爭。這個時候就需要國家來調整國有和民營兩個經濟部門,使之均衡地發展。

Q2: 我們都知道資本是逐利的,因此中美兩國合作才是上策,特別是在經濟利益上。究竟是怎樣的背後力量在影響著美國的決策,使得他們用非理性的方式,反而採取越來越多激進的對華措施,其底層的邏輯是什麼?

鄭教授:經濟層面中美之間雖然互相依賴,一旦政治在關係中占主導地位的話就很危險。歷史上的1875-1914年歐洲國家之間的經貿關聯度非常強,為什麼1914年最後爆發戰爭了?熊彼特(Joseph Schumpeter)就曾提出,人類如果可以富足為什麼還要格鬥、互相殘殺?這就是典型的政治跟經濟之間的關係。

能用人民幣和美元解決的問題是比較好的,一旦提到意識形態的高度就很棘手。美國有分化中國的戰略,為什麼中國沒有分化美國的戰略,牽制華爾街?資本最害怕的是不確定性,我們要給資本提供一個確定性。所以一定要推動法治,法治才能保障確定性。其實資本沒有忘記中國,也不會忘記中國。為什麼香港多年來一直是中國最大的外資地?為什麼很多科技公司要到香港去融資?就是因為他們有嚴格的規則。基於規則和標準的法治建設,西方也是花了150多年才建立起來,我們還需要努力。

Q3軟實力如何運用在中美關係以及講好中國故事上?

鄭教授:哈佛大學教授約瑟夫·奈(Joseph Nye)首創軟實力概念,但軟實力的作用到底在哪?我以前寫過一篇文章認為,The soft use of hard power is soft power,即一個硬力量的軟用才是軟實力。軟力量要有硬實力作為基礎,沒有硬實力作為基礎的力量,軟實力用處就不大。

現在的問題是我們還缺少足夠的內容去講好中國故事。軟實力不是對罵出來的。美國人罵你,你罵回去能叫軟實力嗎?我們的國家強大了,大國的氣量也要大一些,這樣別人也會更尊敬你。

Q4:說到美國社會內部的分裂,美國社會近些年出現了很多極左和極右的團體,但這似乎並沒有導致美霸權衰落,我們是否高估了這種美國內部的危機?

鄭教授:我一直強調,不要低估美國。美國發生的是一個治理危機,其系統本身沒有大危機。美國的強大依賴於其五大開放系統——開放的企業系統、開放的科創系統、開放的金融系統、開放的教育人才系統、開放的政治系統,這五個系統互相促進造就美國的強大。

當我們說東升西降,這是一個相對的概念。這是因為中國崛起得很快,但西方並沒有降,只是升得慢了一點。很多人沒理解這一點。馬克思認為資本主義要垮掉的論斷已經說了200多年了,資本主義還在那邊,並有沒有垮掉。對待這個問題要實事求是,要動態地看。

Q5:美國政客是否可能延續冷戰思維,把普世價值上升到意識形態鬥爭,故意跟中國產生糾紛?中國應該如何應對?

鄭教授:美國在二戰以後是最強大的;從奧巴馬開始,曾想改善跟古巴的關係;甚至特朗普的時候,也在想跟俄羅斯改善關係。所以,美國自身正在不斷調整戰略,我們對這些方面要有理性的認識。美國可以給中國製造很多的麻煩,比如美國國務卿布林肯說,我已經放棄改變你內政的計畫,但是我要塑造你的外部環境

其實美國最大的不安全是內部的問題,這幾年,美國沒有建立起一個有效政府,在收入分配上出現了大問題,就把這個責任錯怪在中國。一直針對中國對美國有什麼好處?在內政上不作為,而在外交上對抗中國,美國的情況不僅沒有好轉,而且在惡化。中國也是一樣的,把自己內部的發展搞好才是最重要的。內政是外交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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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永年教授結合自身經歷和豐富的學識,以風趣又睿智的語言為現場聽眾深入淺出地梳理了中美關係的脈絡。講座現場掌聲不斷,反響熱烈。這是一場充滿智慧的思想盛宴。最後,鄭永年教授和在場觀眾分享了他對中美關係的期冀,他對中美關係並不那麼悲觀。只要我們運用理性的力量,而不被情緒所左右,當理性戰勝情緒的時候,和平就有希望。

(鄭永年教授演講全文會整理發佈於公眾號《大灣區評論》上)

 

編輯:GBA Review 新傳媒

講座統籌|林佳莉

編輯|馮簫凝 黃紫藍